彌天的謊言,我們都撒給了父母
那年回國,出門逛街時,抵不住發廊小妹的濤濤口才,我心血來潮做了個燙發,花了三千元,雖然也是覺得挺貴,但是我們這種離開祖國很久的人,早已失去了對國內物價的了解,也退化了砍價的能力。
回到家中,老父問我多少錢燙的頭,我本能地撒謊說兩百元,老父藐視地看我一眼說:『被人宰了吧,我帶你媽去燙頭才50元『。
我不知道老父要是知道真價格會如何反應,但我已習慣於對父母撒謊,而且謊言張嘴就來,臉不紅,心也不跳,我所有的彌天大謊,都撒給了我的父母親。
帶老父看牙醫,在老父因為2600元和2500元診費和診所前臺互不讓步的時候,我假裝義憤填膺,先將老父在候診區安坐好,我邊安慰老父邊獨自怒氣沖沖走到前臺,然後立刻變臉微笑悄悄對工作人員說,我付2600,請開張2500的發票。
老父看著2500的發票,以為自己寶刀未老砍價成功,心情大快,診所成功多收100元,服務態度也是極好,我的謊言再次獲得了雙贏。
雖然很小的時候,我們就被教育做人要誠實不能撒謊,但是我們還是在成長的過程中,嘗到了撒謊的甜頭,無師自通地成為謊言高手。
尤其是對我們的父母,我們一生中絕大多數的謊言都撒給了他們,我們從小就學會了和父母『打太極』,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地鬥智鬥勇,很多事情的真相被我們掩蓋的很完美,或者是自以為的完美。
我們的父母在我們小時候,還能一眼洞穿我們的謊言,擅自改了分數的考試卷子,不想上學的裝病在床,闖了禍的故作鎮靜,父母都能一眼看穿,而隨著我們的成長,隨著父母年歲的老去,漸漸地,我們的父母已經很容易被我們的謊言蒙住了。
我的父母,出生於解放前,童年記憶裡有些許戰爭的模糊印象,少年時經歷過公私合營土地解放,青年時經歷過大躍進和三年大饑荒,然後拖兒帶女一路又經歷上山下鄉和文化大革命,堅韌又堅忍地保得一家人平安,然後在八零年代又開始接受改革開放後的種種思想沖擊波,中老年見證並經歷了醫改房改教育改,還有企業的解散,工人的下崗,商品經濟的崛起,食品的日益豐富,街頭的日漸繁華和人心的日漸浮躁。
都說『時代的一粒灰,落在個人頭上,就是一座山』,我的父母這一生,經歷了多少粒灰,肩扛過多少座山啊!吃盡了人世間的苦,所以我的父母閱歷豐富;經歷過大風大浪,因而謹小慎微,心態平和; 目睹過太多的善和惡,因而謙和善良,不張揚;飽嘗過饑和寒,因而簡樸節省,絕不浪費。
父母生前來英國看望我的時候,每次到超市購物,看著商品的標價,都要在心裡算算換成人民幣後的價格,然後就是種種的原因不願購買,這不喜歡那也不趁心的幫我省錢,出去吃飯更是讓少點餐,固執地不肯放開食量。
我不得不再次撒謊,和先生商量好,每次出去吃飯都告訴父母親是吃自助餐,於是,父母才心安理得的超長發揮。
我們和父母之間從來是報喜不報憂,尤其是來英國之後,每次和父母的聯系我們都謊話連篇,輕松搞笑。
如果說兒時的撒謊是頑皮,是怕父母對自己的失望,那麼成年後的我們的謊言,是怕父母擔心和憂慮吧。
然而,我也發現,原來我們的父母也在不停地和我們撒謊,我們的父母對遠在萬裡之外的兒女,也是報喜不報憂,身體上的疾病,年老體邁的艱辛,父母也在拼命掩蓋,也在刻意掩飾隱瞞。
如我年邁的公婆,每次聯系,都是歲月靜好的樣子,從來沒對我們說過他們的生活中的不便,從不提及老年人的病痛和孤寂,可我們都知道啊,那是老人家們用隱忍的愛,來換得拼搏在外的兒女的安心。
2013年底,母親嚴重心衰,我隻身回國做短期的床前照顧。
母親略有好轉,不放心她心愛的小外孫沒有媽媽的照顧,催促著我趕緊回英。
心衰以來一直無力行走的母親,竟然推開了我的攙扶,自己走到了床前。
兩個月後母親病故,我一想起來母親無需攙扶,自己行走的那幾步路,就心如刀絞,那是母親生前對她的女兒撒的最後一個謊言,好讓她的女兒能誤認為母親已痊愈,好讓她的女兒能放心地回她自己的生活裡。
看韓劇『請回答,1988』,善宇的姥姥突然要來探訪,經濟拮據的善宇媽媽為了讓母親放心,從鄰居家借煤借米借化妝品來充數,誰知院子裡晾曬的破了洞的襪子,讓母親看出了女兒的謊言,窘迫的端倪。
善宇媽媽發現了母親偷偷給她留下的錢,打電話給母親,沒有說一句話,隻在電話裡對著母親縱情哭泣。
隻是,在這世間,我的謊言還撒給誰?
作者系『晚上八點』特約作家
祖籍安徽,現定居英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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